顽心

 宝正，杨戬和铁扇公主身体互换√

铁扇听了不禁感到疑惑。杨戬平白无故地，问这个做什么？他自己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无爹无娘，难道就没有些子远游归来的时候？

又突然一想，哎呀一声。这才明白自己方才听杨戬说已没有家时为什么心里会抖了一下:杨戬身世特殊。母亲原是玉帝妹妹，却下嫁了个凡人，因此获罪被镇压在桃山。民间传说杨戬也曾担山赶日不辞辛苦救她过，却只到他斧劈桃山就没了传闻，不知结果如何。而今看来杨戬对这件事讳莫如深，宁可称自己是玉帝外甥，也从不提父母。做司法天神后更是权倾天下，威压得三界也甚少提起这桩旧事了。铁扇这时想问他母亲当年到底下落如何，约摸也是一笔烂账，不敢开口相问。

杨戬等她有些不耐烦，敲了敲桌案道:“这是互惠的买卖，并非是我求你！你若信不过我，就放那老牛在外面跟玉面狐整日缠绵去吧！”

铁扇一听慌道:“真君！真君，并非是我不信你，我方才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
她哑然了，怎好说忽然想歪到杨戬身世可怜，感慨同情了一会儿？便抛却要说的话，只上前揽住他胳膊，认真道:“事到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，只要你不做伤害老牛和我一家的事，我什么都依你。”

杨戬疑惑看她:“当真？”

“嗯。”铁扇公主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。

杨戬以为她终归有些聪明，能想清楚利害，便懒得追究了，遂道:“好，你既然这样说了，我不妨就把事情都告诉你，也好让你帮忙出出主意。”

他站起来，虽然换了铁扇公主的身体还是习惯性地去扶腰带，在洞中徘徊了两步，转头道:“你可知待会儿沉香要假扮你儿红孩儿来此套你的话？”

铁扇摇头道:“我被关在这里好久了，哪知道这些事？……沉香先前不是还被你追杀，怎的就要来套我的话？套我什么话？”

杨戬道:“我若要杀他，至早能让他死在襁褓里，至迟也逃不出刘家村。实话告诉你，我本就不想杀他。”他低头看着铁扇:“你方才说我是司法天神不能徇私，我不管你这话是否真心，先谢你几分。我虽然看起来位高权重、翻云覆雨，可是我上头还有玉帝！有王母！他们对天条的态度，一个更比一个难缠。沉香只打倒我是没有用的，想要天庭赦免三圣母更是痴人说梦。”

他眼神由忧愤转向晦暗，慢道:“但是沉香此番，只想要从老牛手中解救百花仙子，然后便能心安理得地，撒手不管了。我既不愿杀他，又希望他放弃救母，不要对抗天庭，于是也正有此意。”

铁扇听得心绪随之大起大落，最后惊道:“你是想顺水推舟，助他营救百花，好让他从此安心离了开，免去你们舅甥间这一场争斗？”

杨戬点头。

铁扇公主左思右想杨戬若花费心思只为如此，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。助他也没甚不可。平复了一下心情，就问:“你需要我怎么做？”

杨戬道:“沉香应该就快过来了。你我现在身体调换无法归位，索性将错就错，我去芭蕉洞会他一会。你且告诉我面对红孩儿，我该有什么表情，他平时有甚喜好，我把戏做得一做，也好有几分真，免得露出破绽。”

铁扇便伸手把他按到座位上。“你先坐下，我慢慢与你说。”她道，“我和圣婴自唐天子时分开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没见过面了，不过他无法长大，样貌也不会变——应该还是那样可爱。这些年老牛不着家，我除了想他，更时常想念我的孩儿，可是他因当年顽皮更犯了些错，被收在观音座下修行，哪是说回来便能回来的。”

铁扇公主说到这儿又有些伤感，自己振作了一把，擦了擦未落下的泪花道:“哦，我忘说了，他在家时我常做莲子羹给他，他很喜欢吃。”

杨戬记下了，又问:“那见着他，我该怎么说？”

铁扇公主道:“为娘的都是见着孩儿就发自内心地欢喜，哪有什么该不该？”想了一想她又说:“只因我实在许久未见他了，想听他叫一声娘想得要紧。这些日子以来梦中也常见到他，醒来似真似幻，想来他要是真出现在我面前，我怕是先要把他当成假的看了。”

杨戬又记下了，再问:“那我该作何表情？”

铁扇公主盯他一会儿，忽然问道:“真君，你、你会不会哭？”

杨戬:“……”

铁扇公主见他不语，以为他是为难，心肠冷硬的人总归都有这毛病，就是太难流泪。不想冒犯，便转圜说:“你要是哭不出来，想些伤心事也行，至少、至少也有个要落泪的样子，若是喜极而泣就最好了。”

杨戬想了想这可能有些难，待开口要问个详细，铁扇公主先于他说:“你不会要说没有伤心事吧？”

杨戬被噎了一会儿，低声说:“……也有。”

心里却盘算着罢了，哭不哭的有什么要紧，难道就差这一点不成？

却听铁扇感慨道:“只怕是哭得感人，会教沉香念起天下母亲的好来，反而不肯放弃救三圣母了。……所以这哭嘛，当我没说，真君你还是随便一点适可而止算了。”

她偏在这节骨眼上说这番，倒提醒了杨戬。他方才说那些要让沉香放弃救母的话自然都是骗人的，这下也不好改口求她教，不得不打碎牙齿往肚里咽，又自己把这一点记在心里了。

 

未久，杨戬估摸沉香该到翠云山了，便嘱咐铁扇公主先在洞中等待，自己出了门，到芭蕉洞口做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守株待兔起来。

沉香一路下了决心，要从铁扇公主这里找出牛魔王的藏身之所，好搭救百花姨母。此后他便放弃其他，陪伴小玉。这显然不是两全之法，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

想到这里，他隐身在山石之后，已然瞧见了在洞口徘徊的铁扇公主，只见她时而远顾，望穿秋水的样子不知是在等牛魔王还是红孩儿，也让人有些心酸。

沉香咬了咬嘴唇，欺骗铁扇公主并非他所愿，但一旦打定了主意，也只好在心里说声抱歉。便照着画像上的红孩儿模样，摇身变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，随即朝洞口的“铁扇公主”走去。

杨戬瞧见他，眼前一亮，心里只觉终于来了！

急上前去，不给他先开口的机会，拉着就喊“圣婴”。

沉香听铁扇公主叫圣婴叫得急切，也不知如何回答。只任由杨戬变的铁扇公主摇晃他身体，连连问：“圣婴，真的是你吗？娘是不是又在做梦了？”

分开多久才能使一个母亲觉得看到儿子回来是在做梦啊。沉香心里一酸，想到当初梦中见三圣母的一面，顿时百感交集，说不出话来。

杨戬见他不说话，回忆铁扇公主刚才教的，便又道：“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娘，娘都快想死你了。娘有多想听你叫一声娘你知道吗？”伸手抚摸他侧脸，“分开这么久，连娘都不会叫了么？”

沉香是不知根由，比杨戬入戏可快多了。这边杨戬还在怄，不知免去个舅字代三妹收他一声娘算不算荒唐，沉香已然哽咽喊了一声：“娘。”

这声娘让杨戬怔了一怔，许是情真意切，让杨戬替三妹感到一阵安慰，心里踏实许多。

终归血浓于水，三妹，你的儿子又怎能不念着你呢。

他便笑了一笑，笑中应了。把沉香抱在怀里。

 

母子相认，场面感人。

就是这“母”跟“子”，全是假的。

哮天犬跟踪沉香而来，在外面偷偷盯着，看得一脸费解。

 

……

沉香跟随杨戬进了芭蕉洞，杨戬为把戏做真一些，又拉着他百般表示想念，也不知是不是心虚，所以演过了火，沉香赶紧把他拉开，咳了两声入正题道：“呃，那个，娘，我爹呢，他去哪儿了？”

他问牛魔王，杨戬便学铁扇公主的样子转身不高兴道：“别提他。”

沉香急说：“可他似乎牵扯进了天庭的一桩案子，天庭已经派人查到他头上了。”

杨戬心知肚明，这案子就是他做下的，却还问：“什么案子？”

沉香说：“天庭怀疑我爹勾结二郎神，劫掠了百花仙子。”

杨戬故作惊讶：“什么？百花仙子？”

沉香见他似有不安，趁热打铁道：“对，百花仙子失踪已久，现在天庭正在追查，若是被天庭查到我爹真的与此事有关就麻烦了。娘，您知道到哪儿才能找到我爹吗？”

杨戬佯装沮丧：“可是那老牛一贯是什么也不愿让我知道。我只听他说过愿为二郎神效犬马之劳，却不想他竟有胆劫掠了百花！娘要是知道他在哪里，哪还用守在大门口张望呢？唉——”

说着又把他揽过来在怀里抱了一抱。

完了，又拿过一碗莲子羹来，要亲手喂他。

沉香被他骇得汗毛都竖起来了。心想也不见自家娘亲这般亲热过，莫非别人的娘都是这样，这才是正常的？

一边狐疑一边赶紧把莲子羹接过来自己喝，不劳他大驾。

杨戬只顾扮得认真，哪管什么过不过火。天下为娘的千千万，唯没有他的那一个。他早忘了如何才是分寸，只猜想：做娘的一定很疼儿子，处处都要劳心劳力，分开就会万分不舍吧？若不是……三妹怎么会总在山洞里哭呢？

三千年，他一向宠她爱她，亦很少见她哭的。

想到这儿又觉亏欠了三妹母子很多，不由动了真情，嘱咐抱着汤碗的沉香：“别烫着。”

沉香品着香甜的莲子羹，也是难以下咽。目睹“铁扇公主”对红孩儿的疼爱，他心里升起一阵自责。

杨戬那边盯着他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一时两人各自心怀鬼胎。

沉香终于受不了这气氛，起身借口说要在翠云山上各处逛逛，以慰思念之情，不管“铁扇公主”阻拦，便放下莲子羹跑了出去。哪知出门便碰上了埋伏的哪吒和八太子，仓皇间过了几招，便被哪吒用火尖枪顶住了咽喉。

杨戬也追出来，见这情状，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，却还是扮演好自己角色，慌问：“三太子，你们这是做什么？

哪吒指控牛魔王已犯天条，要铁扇公主把知道的情况如实招来。

杨戬哪里肯招，只道：“我什么也不知道，你们要抓就抓我，放开我儿子！”

哪吒假意催逼：“你不说出百花仙子下落，我就杀你儿子！”

把火尖枪向前提了一提，杨戬慢道：“住手！我只知他和玉面狐狸在一起，到她的住所也许可以找到他，百花仙子关在哪里我确实不知！”

哪吒：“你还是不肯说！”

便要刺向“红孩儿”。

杨戬知道哪吒只是虚张声势，但这是个好时机，非如此不足撼动沉香的心意。于是便刷地把剑一抖，剑刃出鞘，将剑抵上脖子，眼中含泪却坚定道：“如果你要杀他，我也不能活，我能告诉你们的已经都告诉了，若真逼死了我们母子，老牛那里的百花仙子就必死无疑！三太子，你好好想想！”

杨戬说罢便要动手，剑刃在脖子上一划，割出点血花，哪吒断然喝住，果然把“红孩儿”放开，在他后背推一把，还了回去。

杨戬接住，又抱着喊了一回圣婴。

他自己已演的有些累了，奈何沉香心里此时五味俱全，僵硬着身体，任由他抱着，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到了晚上，沉香变的红孩儿就在杨戬膝前，问他：“如果三太子真的不放我，您真的会自杀吗？”

杨戬当然不会。

但是他想，铁扇公主一定会。

他摸了摸沉香的头，这一路追他催他杀他，他也累了，少有地慈祥：“当然会。做娘的，就是为孩子付出一条命，也是愿意的。”

他想三妹必然是愿意的，她已经在自己这个哥哥面前三番五次证明过了。这种意志是连他也无法改变的。

他已经认栽了无法在不伤害三圣母的情况下保全她，他已然决定成全她。

 

沉香为“铁扇公主”的话大为震颤。他想到了自己的娘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思。

他被触动了心事，先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再次瓦解，此刻心里充满了对娘亲的敬佩和责任感。

同时又因深切的移情，而对眼前失去儿子的铁扇公主升起淡淡的痛惜来。

他用沾湿的手帕擦了擦“铁扇公主”脖子上被剑割伤的血迹，问：“疼吗？”

杨戬刚要摇头，沉香忽然眼神变了一变，仿佛吃惊似的。“娘，你脖子上怎么、怎么还有一道……是牛魔王？”他震怒道，“是他掐你了？！”

杨戬摸着脖子愣了一会儿，才反应过来上面还有他之前掐铁扇公主掐出来的印子。愣了没多久，就忽然戏剧性地掉头扶着床柱伤心道：“不是的，这不怪你爹，都是二郎神干的！”

他突然要趁这个机会再火上浇油一把，于是哭骂道：“是二郎神卑鄙无耻，使唤不动老牛，就挟持我来让老牛为他办事！是娘不中用啊，想逃走却被他发现，这才受了这些伤，都是娘没用，连累了你爹~”

说完趁抹泪的时候把眼偷瞧沉香，果然沉香义愤填膺，誓要打倒二郎神除此祸害。

杨戬心中暗叹:屡试不爽。

自知这下沉香和牛魔王联手已有眉目，便放心了些，倒真心抬手拍了拍沉香肩膀宽慰他。

沉香鼻子发酸，自言自语道:“铁扇公主，你真的有点像我娘。”

杨戬一边装听不见地拍他肩膀，一边却在想:蠢，那是因为我是你舅。

TBC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