顽心

【三百七十九】

 

杨戬问哮天犬偏私之事并非心血来潮。

道心清净无为，而私心唆使他去争去抢，也去改变和拥有些什么。杨戬知自己有一劫。这些年来在私心与无私之间，他已经徘徊得太多，变得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。

正如他不能确定：

我这样做是对的吗？

我是仁慈的吗？

我该死吗？

 

这些疑问只靠他自己一个人，总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。

好在四公主含泪告诉他：你是对的，我会用我的心、我的意志来支持你。

好在宝莲灯承认了他的法力在他掌中重新焕发光彩。

好在他说要以死偿还的时候沉香大喊：不！

是我不配做您的外甥。

 

【三百八十】

 

这世间独自一人终究太寂寞。

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谅解，杨戬觉得很知足了。

他前半生用于亏欠和偿还得已经够多，清白是如此奢侈，让人心生惭愧。

 

那天在台阶上沉香与他讲：“你之前在躲我。我知道你回来了只是不肯见我，因为你还在生气。”

杨戬惊讶于他竟有所察觉。“我没有生气，”但是他说，“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。”

他是负气离开的，回来沉香还在，可矛盾又没有解开，因此不知该如何面对。

矛盾并不是第一次。从前他们也吵过，那时候沉香才十六岁，说话没有轻重，直接骂他和下界的贪官污吏没有什么两样。杨戬本事虽大，舌头却算不上锋利，一连被人红口白牙地奚落了不知道多少次，气不过就只能动手。

可那些只是误解，气过就算了他并不会放在心里。上一次在花园，沉香却是怀疑他心灰意懒以死报复。

 

【三百八十一】

他竟以为那是报复。

杨戬说不上来那时是什么感觉。只觉得头脑发昏，无从辩解。

他说的没错。杨戬想，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再待四公主赶来说明一切，遗留给沉香和三妹的也许就是痛苦；可是他又觉自己不能错低这个头，他没有以死报复的意思那便是没有，就算真的险些会造成某种结果，那也是没有。

而要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？那也是因为沉香。

他当时心系着开天神斧，要想办法接近神斧，因而想使丁香和沉香从旁闪开。可仓乱间丁香替沉香挨了一枪。现在杨戬也想不起来那一枪究竟是如何撞上的，是沉香来不及躲开，是丁香太担心沉香挡过来得突然，还是自己没有及时收住。情况多变，失手，他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
可是没有一次令他这样心碎。

就是因为他或多或少，心里还存着希望。

神殿门口误伤沉香，他知道沉香最终会原谅他。可是误杀丁香，他的退路便封死了。

……

重围之下他仓促拔枪出来，血从丁香胸口飞溅，溅了身后的沉香一脸。

沉香的表情由无措惊恐，变得出离愤怒和悲痛。

他还从没有近距离地看过沉香露出这种表情。巨大的愤怒和哀伤下，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表情。

杨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，从前存着的希望一瞬间变得可怜又可笑，不由不立刻斩断。得到，总是伴随着代价，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。

【三百八十二】

杨戬又一次落了下风。

刀枪袭来，这一刻众人的愤怒是多么真实。

杨戬一再阻止哮天犬、小玉、甚至四公主说出真相，只是怕不能对等地接受这种处置。

他放弃了使用宝莲灯，张开双臂迎接开天神斧。

他不要哮天犬和小玉用实情替他解释，而是独自站定溪边，告诉沉香：

杀我，为丁香报仇。

【三百八十三】

四公主还是把一切都说了。

他猜的也没错，一旦沉香知道了实情，便再不能下杀手。他最害怕这是恩情相挟的结果。

但是沉香泪流满面，责备自己不能理解舅舅忍辱负重还一直加恨，也不是杨戬想看到的。

他能理解，杨戬欣慰并感激；但这份痛苦，杨戬感同身受。

他是为了减轻这份痛苦才决定一死的，但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死成。

【三百八十四】

沉香说：“在你的逻辑里，你杀了丁香，我杀了你，就算为丁香报仇，丁香的牺牲就能得到慰藉。可是我杀你为丁香报仇，将来还能杀谁为你报仇呢？”

他说：“事情根本就没有两全，你想把牺牲都归于自己一身也是做不到的。倘若做到了，那就真得像书里那样……像‘他’那样骗我们一辈子，万一骗不好，最后我们还会都知道。”

沉香两只眼睛闪闪地，杨戬仍是不服气，看他：“所以你就拿这个故事来教训我是吗？”

沉香知道他总要找补面子回来，就说：“我哪敢啊，您气性那么大。万一您再生起气来，找根绳子吊在神殿……！”

换杨戬拿扇子抵住他嘴：“嘘，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沉香，上吊那个不是我，是哮天犬。”

沉香：“？？？”

【三百八十五】

原来是他叫哮天犬假扮自己留在神殿，跑出去躲清静，结果哮天犬顶着他的皮囊上演一出闹剧。

得知了一切的沉香觉得很合理，这个世界终于正常了。

不得不对杨戬赞叹一声：“舅舅，这样你都摆得平，药也不用喝了，天条的事也解决了，我看你这是一箭双雕。”

“什么一箭双雕。”杨戬伤感道，“可怜这些年颜面扫地，都没什么好怕的了。”

沉香表示，同情他舅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TBC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