顽心

【三百八十六】

“医官说你是积郁成疾。”到头来沉香看看遥远东升的金乌，叹了口气。他站起来，拉了一把杨戬，说：“我找来找去，可疑的都试过了，还是不知道医官说的心病在哪儿。舅舅，你刚才问我怕什么，现在我也想问你，到底怕什么？”
诚然他的身体不太好了。这其中不乏王母的法咒牵绊，也许还有别的原因，也许根本称不上原因。事到如今，已经和所有人都无关。
是他无法自拔。
“罢了。”沉香说，“我不该问你，你总不能再烦恼这个。”
他扶着杨戬往回走，想起一路来，除了最初河畔相遇时的微笑，杨戬好像总是在跟他生气。
因为他年少无知生气，因为他不学无术生气，因为他拿感情要挟人生气，因为他口出不逊生气。最后，已经不再生气，而是打算微笑着开始，微笑着结束。
“沉香，恭喜你能拿到开天神斧啊。”他笑说。
沉香一面扶着他，一面在心里叹气。
别流露出那种表情。我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杀你了。

【三百八十七】

……
这样回到神殿，无事又过了一晚。第二天小金乌也来了，在他之后连玉鼎也看出了事情，叫哮天犬去跟杨戬说话。
杨戬想念杨构，这是哮天犬看得出来的。
他一向只会为主人考虑，所以撺掇他去把孩子找回来。
杨戬却在愁什么呢？原来当初收养杨构的事几次反复，终成泡影，让杨戬患得患失了起来。
这可能是他的病在作怪，但不论如何，他终于也有害怕失望的时候。

【三百八十八】

杨构离开已经第六天了。
天庭戒严解除。杨戬拿着那幅卷轴想，他应该已经有七岁。
不知道他长大成什么样子，过得好不好。
若是重逢，还能不能认出自己来。
想到这里笑一笑，却又意识到什么，慢慢收回去。
……人间转瞬匆匆，那么早之前的事，他应该不会记得。

【三百八十九】

杨戬不愿意插手，哮天犬也不再劝，回想起来，当初主人在客栈里抱有的不安倒是应验了。他是神仙，不过问凡人的事总归没有错。

哮天犬再去把情况告诉玉鼎，玉鼎也说:顺其自然吧。

【三百九十】

那晚杨戬做了一个梦。

梦中身在一幅春风画卷里。古镇风和日丽，河水依镇，扁舟行在河上穿桥而过。那水暖暖地，顺着水流迎面像蝴蝶般地扑来些绵绵的柳絮。

船到一处停了下来，杨戬便上了岸。在水畔驻足观看，一切都很真实，教他想起相由心生的虚迷幻境来。

“真君。”

恍然间有人在背后唤他。

杨戬回过头去，见是一个明丽的女子施施然站立，面貌说不上地熟悉。

正笑看着他。

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些什么，杨戬抓住一毫念头，心头一跳，跟着便脱口问道:“你是孩子的娘亲？”

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对面的女子，眼看她含泪点了点头。

真的是。

【三百九十一】

“我什么都知道。”她说，含笑的样子慢慢变成了热泪盈眶，“真君在上，请受我一拜。”

出于感激她跪下去磕了一个头，杨戬来不及拦，就这样受了她一拜。

“你不必这样。”杨戬欲要扶起她来，却是没有搀动。他后知后觉地放下手:“孩子我已经平安送回他亲生父亲身边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？”

“真君请听我说，我还有一事相求。我那孩儿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是我一时糊涂想不开。想到他出生不久就没了娘亲，只可怜他小小年纪在世间无人疼爱，就想带他一起坠崖。不想孩子却落入女妖手中，幸而遇上真君大人。我的孩儿能得大人一程护佑，是十世修来的福分。可今后……我斗胆把他托付给真君，恳求大人今后仍庇佑于他，我、我才好安心离开。”

杨戬蹲下去听着，眼里满是不忍和无奈，他轻声说:“我给孩子取名杨构，已经送他回了沈府。我愿意尽我所能把我的一切都给他，可是我不能干涉凡人的选择，你明白吗？”

【三百九十二】

“我知道您的为难。可是今时与往日不同了，杨构已经长大，他可以选！”她执着地望着杨戬，言辞恳切，“真君……你去看一眼他，如果他选你，就请你不要再犹豫了。”

“我把他交付给您。”

说罢，她伏地久久叩首。

抬起头时杨戬怔怔地看着两行泪从她面颊上滑落，打在地上，洇湿了那一方土。

【三百九十三】

“好。”他不知怎地有些哽咽，像安慰这位母亲也像安慰自己般地，“我答应你。”

TBC.